呂雉驀地睜大了瞳孔，神色沈下來，聲音疏淡道：“你說什麽？你瘋了！呂媭！”

呂媭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淚，清透的眼底卻滿是堅定的神色：“我沒瘋，我跟虞生私下已定終身，拜過天地月老，哪怕他死了，我也是他的遺孀，虞妙便是我的女兒，他托我好好照顧虞妙，難道我連他這點遺願都完成不了嗎？”

呂雉神色無奈，嘆了口氣，放緩了語氣道：“難道她跟著我和先生，不比跟著你好嗎？她是你女兒？那我怎的聽見她喚你呂姐姐呢？呂媭啊呂媭，這個半大的孩子，都比你明白事，你問問她，是願意跟著你回單父，日後拖累你嫁人，還是願意跟著我跟先生？”

呂媭淚眼朦朧地擡起眼，目光直勾勾地盯著虞妙，聲音破碎：“小妙，你爹托我好好照顧你的——我不能辜負你爹。”

虞妙看了看呂媭，又看了看呂雉和張韓，又是一個噗通，跪在了呂媭的跟前。

“呂姐姐，這位夫人說得對，你跟我爹沒有父母之命，也沒有媒妁之言，那婚事根本就不作數的，現在爹也沒了，姐姐你聽夫人一句勸，回家去嫁人吧，別為了虞妙所累，不然我爹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息。”

她帶著哭腔，連連給呂媭磕了幾個頭。

“小妙，小妙，你起來。”呂媭急忙蹲下來要去拉她起來，那虞妙卻也硬氣，仍然一個接一個地磕著頭，“姐姐你若不答應，我便不起來。”

她那額頭都要磕出血來了，呂媭沒法，只能連連應道：“我答應，我答應——”

她這才將虞妙拉了起來，兩人抱在一起，又是一陣痛哭。

張韓和呂雉對視一眼，都默默地轉身出了草廬，只是跟在他們身後的韓成，目光頗為不舍和隱忍。

不多時，處理喪事的人便來了，用最快的速度將那虞生草草埋了，立了碑，虞妙又用簡單的祭品和呂媭拜祭了一番，這才依依不舍地收了兩套破舊的衣服，跟著呂雉回了別院。

這麽一番折騰下來，回到別院的時候，天已經黑了，呂喜早已準備好了飯食，在翹首盼著他們回來。

“大娘子，今天晚上做了你愛吃的烤雞。”呂喜一見呂雉回來，趕緊邀功似的上前說道。

呂雉無奈地揉了揉眉心，有些無奈道：“撤了吧，還得再吃三日的素。”

“啊？”呂喜驚愕，但眼睛掃到了呂雉身後，眼眶通紅的呂媭，還有一個戴著白花的小孩子——

這——好端端的，怎麽出去一趟，又領回來個守孝的孩子？

呂喜心裏疑惑，但卻不敢多問，手腳麻利地收了葷腥的菜式下去，又吩咐廚房的小廝多做了幾樣素菜。

一桌人各懷心事，卻都沒有什麽胃口，寥寥動了動筷子，便都各自安歇了。

呂媭自然是跟虞妙住一起，那虞妙去洗了個澡，穿了一身新凈的衣裙出來後，呂雉險些有些認不出來。

今日她臟兮兮的，又做了男孩子的打扮，她也沒有多留意，現在這一看，竟活脫脫的是一個傾國傾城的禍水模樣，當真姿容出色，堪稱絕世。

她只掃了那虞生一眼，不過模樣倒是個不錯的，也難怪能將呂媭迷的背親離鄉也要跟他私奔。

“夫人。”她見了呂雉，神色有些閃躲，怯怯地叫了一聲。

她有這麽可怕嗎？呂雉感到相當的無奈，上前一步，將她仔細打量了一番，聲音柔和道：“不用怕。”

虞妙點了點頭，聲音很低：“我沒怕，夫人你是好人。”

她那瑟縮可憐的樣子，壓根就是在說她是個窮兇極惡的大壞蛋啊，還好人呢？

呂雉微微彎了彎唇，忽然來了興致，對著她招了招手道：“那你不怪我嗎？不怪我分開你跟你呂姐姐？”

“不怪你，我知道你是為我們好，呂姐姐年紀正好，將來可是要嫁個好人家的，帶著我終究不是辦法，我又不是她親生女兒，哪怕跟著她嫁人，將來也不知道是個什麽光景，跟著你跟先生，起碼能有一口飯吃。”

“果然是個明白的孩子，你別怕，你跟著她真不如跟著我好，你也見到了，她從家裏帶來的積蓄花光了，她便走投無路了，可我不一樣，哪怕我花光了積蓄，我也會做生意，我會賺錢，總之，我不會餓著你的。”呂雉倒覺得這個女孩子當真比那項籍難哄上許多，嬌嬌怯怯的，像是聲音高些都能將她嚇得發抖。

哎，還是項籍好，只要管飯飽，還能幫忙幹活呢。她看著虞妙清澈透底的雙眸，心裏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項籍的重瞳來。

也不知那小子現在如何了，能不能吃飽肚子？

“夫人是貴人，先生，也是貴人。”虞妙忽然擡起頭端端正正地看著呂雉，聲音清脆柔婉，“夫人姿容尊貴，日後定是享萬人供奉，食天下奇珍。”

“哈哈，你這娃娃，這麽說你還會看相？”呂雉並沒有放在心上，隨後問道。

“並不會，但是我爹倒是會的，我只學了些皮毛，但也覺得夫人便是天生龍鳳。”虞妙低下了眉眼，恭恭敬敬道。

“好了，好了，別這樣，我們家是個商戶人家，不講究規矩，不要動不動就行禮，磕頭，知道嗎？”呂雉受不了她這樣，趕緊伸手將她拉了過來，但是手在觸摸到她身上衣服的料子時，卻又忍不住皺了皺眉。

“你這衣服太糙了，你是女孩子，要做些好的衣服穿著才行，明日我給你去做幾身。”呂雉疼惜地嘆了口氣。

“謝謝夫人，但是我爹說了，讓我穿的粗陋些。”虞妙怯怯地擡起頭，神色有些猶豫道。

“也對，你爹說的也對，你長得太好了，他這也是為了不必要的麻煩，那這樣吧，我還是給你做幾套料子好點的，但是小廝的衣服，你若是出門，便扮作男裝吧。”呂雉略微思索了下，最後決定道。

虞妙也是個聰慧的孩子，跟著父親避難多時，更是見慣了人性的險惡，自然能夠看出呂雉是真心為她好的，她當即感動眼眶有些溫熱，澀聲道：“夫人大恩，虞妙無以為報，請受虞妙一拜。”

她話音未落，又要跪下磕頭，這回呂雉倒是有防備了，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，聲音也嚴肅了幾分：“我跟你說了，我們家沒有這個動不動就磕頭行禮的風氣，你日後不需如此了。”

“我——謝謝夫人。”虞妙動了動唇，最後還是垂下眉眼，再次道謝。

“好了，好了，你趕緊去睡吧，別想太多，你還是個孩子。”呂雉擺手示意她往呂媭的房間去，壓低聲音道，“你若真想感謝我，便與我好好勸勸你那呂姐姐。”

“好的，夫人。”虞妙點了點頭，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。

呂雉頗為無奈地揉了揉眉心，轉身正要回房，卻不想一個不慎，正好撞上了一個結實的胸膛。

“雉兒，你沒事吧。”張韓溫和清越的聲音即時響在了頭頂。

“沒事沒事，就是和那女娃子說句話。”呂雉揉了揉自己的額頭，壓低聲音道，“這個女娃子，動不動就磕頭，這有禮的做派倒是跟先生你有幾分相似。”

“那娘子不若把她給我，你覺得如何？”張韓微微泛起了一絲笑意，不疾不徐地開口道。

“給你？給你做什麽？”呂雉頓時警惕了起來，擡起眼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，聲色俱厲，痛心疾首道，“你莫不是瞧著她姿容絕世，便想收她為妾？張子房啊張子房，你還是個人嗎？人家還是一個孩子！這才剛剛喪父，你——”

呂雉越說越氣，還伸出了手指，微微顫抖地指著張韓。

張韓斂起了唇角的笑意，一把將她伸出來的手指包在了掌心，將她整個人都扯進了懷裏，壓低聲音道：“雉兒，別亂說，當心被孩子聽見，嚇著人家了。”

“你也知道嚇著人家？那你倒是說，你要來幹什麽？”呂雉在他懷裏象征性地掙紮了一下，聲音卻也柔和了下來。

“我想放在公子身邊。”張韓的聲音也帶了一些無奈，目光幽幽地落在了門外地院子裏，“公子也大了，應該有個知冷熱的人。”

一個前韓王室，還斯文有禮，配那小姑娘倒是卓卓有餘的。

呂雉眼神掙紮了幾下，但最後還是應了下來：“隨你吧，反正別欺負了人家小姑娘就行了。”

“怎麽會呢？公子是你從小看著長大的，什麽人你還知道嗎？”張韓輕聲嘆氣道，“他這兩天都沒有休息，就在小媭的窗子外站著。”

呂雉知道他意有所指，擡起眼直勾勾地盯著張韓，搖了搖頭，聲音堅決道：“千萬不要打呂媭的主意，她現在剛受了情傷，指不定怎麽樣呢，過兩日我便讓呂喜送她回去了，家裏指不定都急瘋了。”

“那小姑娘的事兒，你不需要跟小媭商量一下嗎？”張韓仍有些擔憂，呂媭那人不是那麽好轉彎的人，他怕她會執意帶走虞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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